每個大年初一，我家總是提前和媽媽一起回娘家待個三五天。
說遠不遠，說近不近的外婆家，從老舊平房到新式公寓，每年都會出現這樣的對話。
「阿嬤阿嬤，有牙刷嗎？」
「有啊，我來拿。」說著，外婆往牆邊大櫃子鑽去，沒兩分鐘已把牙刷拿在手上。
「阿嬤阿嬤，有毛巾嗎？」
「有有有，等我一下。」大抽屜拉開，裡面是整整齊齊的一整櫃毛巾。「要小條的還是大條的？」
「阿嬤──沒熱水啦。」
「憨憨，瓦斯沒開怎麼會有？」啪躂啪躂的，老人家趕往廚房打開瓦斯。
少什麼，缺什麼，想要什麼，什麼東西壞了，只要問外婆，一應俱全。
「來來，要不要喝養樂多多？」
「回來了？先喝一罐蘆筍汁。」
「外面賣零食的車子來啦，我去買乖乖給妳們吃。還要什麼？」
「這個衣服很漂亮喔，買給妳穿。」
「前面有丟圈圈的，去玩去玩。」
沒想到要的，不必開口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，外婆直接張羅齊全。
外婆這個人呢，非常厲害，記憶力超群，辦事井井有條，與人為善，行事低調樸儉，煮飯整理等尋常家務一把罩。除此之外還會種種蕃薯葉、草莓等食用植物，連感冒藥、胃藥都會配（外婆配的感冒藥可是好用又好吃，我從小吃到大，前幾個月還索性直接要了藥方）。
她的個子矮小，身量細瘦，說話極為溫文，就算生氣了急了傷心了也要求自己斂在心裡。這輩子，只要遇到好事，她說該惜福，若是遇上不順心之事，她說要忍耐、認份，這是一個考驗。她說，人要看得開，凡事往好處想。她說，想做什麼，謹慎的想想，如果不是傷天害理的，就要勇往直前去追求。
要說外婆在我心中最深刻的印象，該屬「艱忍不拔」。
外婆小時候是千金小姐，家裡據說還有丫鬟陪在身側，在那個年代就能讀到省高女（也是我的學姐了），可見家裡不必她負擔生活，也可見她天資聰慧。後來嫁給我外公，倒是開始辛苦日子。外公家裡人多，還是鄉下地方，嚴守傳統規矩。遇到年節慶典，媳婦們先得準備一大家子、一堆外客的飯菜，所有人都吃完才能用飯。外婆說過，她剛嫁過去時什麼都不會，還遇到要推粗磨子，那樣的重量，她小小的身子也只能死活撐著推（我還說要請外婆錄下她的歷史呢，來寫個傳記或劇本的應該是挺好的材料）。
外婆養大了兩子兩女，把家裡打理得妥妥貼貼，還服侍脾氣不能算太好應付的外公，到後來的孫子──我姐姐，小時候也算外婆帶大的。似乎，外婆就是會一直在那裡，能幫我們料理好所有事情。直到我外公先病故，接著大舅亦去，她仍忍著傷痛努力過日子。看見我們，還是精神振振，和我們說說笑笑，但凡我們遇到難題，也能給些好意見。
只是連經兩番送亡，再加上年歲日增，外婆的身體狀況依舊每況癒下。漸漸的她開始固定時間到醫院洗腎；又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幾乎整日臥床，只有盥洗時候才起身，或拿藥端水走個幾步；接著去年才知道，連下床都要靠別人了，得坐到輪椅上，完全無法自己行走；再然後，前陣子進了次加護病房，後來轉回一般病房，上週，又進了加護病房，聽到這件事，忙趕回去探視，幸好有回去，才見到了外婆最後一面（感謝妖桑開車）。才探望完隔一天，外婆便離開人世了。
得知外婆離開的消息，一邊覺得傷心，一邊也替她鬆了口氣。病到這個地步，無論身體或心靈，她都該是相當難受的。這樣一去，放下替子孫愁煩的諸多事宜，也不必再挨針（她後來手臂打針打到都瘀青了），也不必再覺得哪裡不舒服。
外婆，可別再為我們擔心了，遇到事情，我們會努力解決的。您放心吧。
外婆，一路好走。
外婆，到天上可要開開心心、無事一身輕喔！
留言列表
